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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第七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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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第七十八章

白茸尋到了仙帝, 與他說了自己想在外仙界新建學堂的事情。

仙帝政務繁忙,這一次,白茸沒有見到他, 只見到了仙帝的隨侍。

不過, 翌日, 他用水鏡傳達來了仙帝的口諭。

讓白茸意外的是, 他竟然輕易答應了。甚至放權於她,讓她去全盤處理這件事情。

芙蓉對這件事情憂心忡忡:“神女繼任儀式在即,這種時候,是不是最好不要與外仙界扯上關系?”

畢竟, 上一次蟠桃宴場面鬧得不太愉快, 白茸之後若是繼任司木的位置,與十二月令仙子處理好關系極為重要。仙界仙子,大抵都是不怎麽喜歡外仙界諸妖的。

芙蓉後來還去找了阿梅, 問她到底如何與神女不睦, 卻怎麽也沒有打探出來什麽, 阿梅不願說。

阿梅如今居住在清芍宮, 正在照顧韶丹。

韶丹仙子與她是多年好友,自從在下界走了一次,被強行召回了仙界後, 上一任司木坐化了, 她不知受了何種刺激,神志一直不清,阿梅如今正在貼身照顧她。

聽到阿梅替她擔心,白茸只是笑了笑, 其實她不在意旁人看法。

這是她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
得了仙帝許可之後,白茸翌日便開始著手準備這件事情了。

外仙界諸多妖民大部分態度是抵觸的, 最開始,她費心思尋來了願意教授通用文的小仙當夫子,又好不容易在外仙界修葺起了專門的學舍,卻沒有來一個學生。

除去那個叫做阿墨的小孩,躲在學堂外的一棵槐樹下,偷偷看著她。

白茸並沒有氣餒,學堂每日都有她從宮中帶來的食物,點心分發,若是有學生過來,她便不驕不躁地講課,雖然知道大部分妖其實是為了食物過來,壓根不是真的想學識字,她也還是會認認真真講完。

她性格不驕不躁,說話溫柔,絲毫不像是從前上仙界那般傲慢無禮,高高在上的仙人。

來學堂的妖年齡小,很快便開始卸下心防。

日子久了,來的妖獸越來越多,雖然大部分是為了食物和仙露,但是論跡不論心,也是個好跡象。

她是仙,他們是妖,他們對她有防備實在太正常。

阿墨是來學堂的第一個學生。

白茸自己親自教他,發現他雖然基礎薄弱,但是非常愛學習,而且認真乖巧,又明顯很喜歡她。他聰明,是一個班孩子裏頭識字最快的一個。

很快,白茸便和阿墨逐漸混熟了,這孩子特別黏她,白茸也喜歡他。

只是,也認識這麽久了,白茸似乎從未見過他的父母親。

白茸問阿墨。他也只是低著頭,輕輕搖頭。

白茸更加憐憫他了,想到他有可能是已經父母雙亡,或者是壓根不明白自己父母是誰的孤兒。

這孩子似乎沒有親人,從小就這樣在部落裏頭吃著百家飯長大了。

他長得快,鞋子衣服甚至都經常短了,白茸經常見他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衣裳和開裂的鞋子。

她便偶爾會從靈玉宮帶來一些衣裳。

上仙界的衣裳質地和外仙界明顯不一樣,都是質地極好的羽衣絲帛,最開始阿墨興高采烈收下了,但是很快他就開始不穿了,帶著明顯青紅紫綠的臉回到學堂。

白茸不太理解。

芙蓉終於忍不住提醒白茸:“他這般身世,穿成這樣,實在是太招搖了。”

她方才恍然大悟。

於是最後,她思來想去,索性自己用針線幫他將原來的衣物縫好,又改了一下尺寸,給他在衣裳領口的破處補縫了一條活靈活現的小蛇。阿墨收到衣物時,抱在懷中看了又看,歡喜得臉都紅了。

白茸也替他開心,她很疼愛這孩子,總覺得自己似乎和他有著神奇的前世的緣分。

看到阿墨時,其實她也會偶爾恍然想起,曾在自己腹中短暫待過的那個孩子。

時間過去太久。

她親手弄死了那個和沈長離的孩子。

那是孽種,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。

可是,想到夢中那個酷似幼年時沈桓玉的男孩,她的心依舊莫名刺痛了一下。

昔年的亡魂依舊是像是夢魘,想將她按死在回憶的深淵中。

白茸不再想去想這些事情。

這幾月,她都沒有見過熹真,白茸也找蛇部族的妖獸打探過,都說是出門了,不在仙界。

他修為很高,可以自由用天塹出入妖界和仙界,這在外仙界十分罕見。

因為如今局勢緊張,也有說他其實是被仙界派下界當細作了。

如今局勢吃緊,白茸想起他脖子上那一道痕跡便難受,心中難免擔憂,只是她沒有任何能聯絡到他的辦法,也只能默默把這事放在心中。

“人間清明的時候,他應會回來祭拜。”最後,還是一條關系好的小蛇告訴白茸,“你若是想見他,清明的時候,去萬蛇崗就好了。”

“萬蛇崗?”

“對。”那小蛇給白茸指明了地方。

當年叛亂之後,陰山帶著龐大的家族,在妖界逃難,路上被修士、妖兵、從前的敵對種族攻擊,防不勝防,直到後來被仙界發現帶上九重霄,其中路途折損慘不忍睹,後來,這些路上犧牲的族人的屍骨,都被保存在了仙界的萬蛇崗。

……

如今是凡間的清明時節,外仙界很少落這樣紛揚的小雨,可是,看似傾斜的天空依舊陰沈的,只墜著點點紅雲,讓整片天空都顯得極為絢爛。

穿著黑衣的高大男人悶聲不響,隨著一個同樣一身黑衣的老嫗,順著羊腸小路往北域外走去。

那個叫阿墨的小孩,就這樣隨在熹真後頭,他也穿著一身黑色,亂蓬蓬的頭發被手法粗糙的隨意束成了一個發髻,看起來極為乖巧,也不敢作聲。

他有些跟不上這兩個成年人,卻絲毫不敢放慢了腳步,只能勉力跟著。

走了不知多久,三人魚貫行到了一處墳亂墳塚之前。

“王爺,王妃,我們過來看您了。”老嫗聲音淒厲,隨著夜風飄散而去。

那一顆合抱的樟樹下,竟然是兩個簡陋的墳包。

她從挎著的籃子中拿出各種祭品,一一擺放在低矮的墳頭前。

陰山習慣的祭拜儀式和凡間有所不同。

熹真悶不做聲,配合老嫗做完全套儀式後,只是安靜站在夜風裏。

陰山剩下的殘部都匯集在了外仙界,這麽多年,便發展成了如今的蛇域。

當年,因為陰山世子九郁的死,陰山正式叛出了妖界。

叛亂失敗之後,自然需要承受相應的代價。

在帶領族人遷徙的過程中,老陰山王死了,王妃重病纏身,在來了仙界之後的第一年,見到阿墨之後,便徹底撒手人寰。

在這種情況下,他又如何能去怪她?

如何能去怪自己將自己的生活變成了這般?

阿墨抱著靈牌,還有些懵懂地跪在墳頭前,隨著熹真,一起給墳包磕頭。

老嫗狹窄的三角眼中發出了怨毒的光:“族長,血海深仇必不可忘。”

以後,只要他們陰山騰蛇還剩下任何一個血脈,這仇便不可不忘。

熹真閉了眼,

他將帶來的魚肉放在了墳前。

隨著他面容上設置的易容術法變化,他的眉眼,五官,輪廓也開始不住變化,濃眉大眼變成了狹長的眉目,除去脖頸上依舊有那樣一道無法消隱的痕跡以外。

赫然是一張那樣熟悉的臉。

傳說中的九頭妖蛇,自然也有九張不同的面容,可以隨意切換自己的模樣,並且極為擅長隱匿氣息。

阿墨和他如今看起來更加酷似,只是兩人神情完全不同。

阿墨害怕熹真的這一幅面容,怯生生的,抱著那靈牌跪到倒在墳前,甚至一眼不敢多看他。

熹真非常冷漠。

他對這個和他五官肖似的孩子,沒有絲毫感情。

甚至多的一眼都不願意看。

“玫姨,你帶他回去。”他對老嫗說。

占玫是從前陰山王妃的貼身侍女,對王室肝腦塗地,忠誠自不必說。

占玫抱著已經開始犯困,不住揉眼睛的孩子往回走。

熹真卻沒有立刻離開,而是轉身,看向了身後,隱藏在雨幕中的亂墳頭。

“出來吧。”他平靜地說。

白茸從一棵仙樟之後走了出來。

夕陽西下,就著一點淅淅瀝瀝的小雨,將她影子拉的很長,映落在地面上。

“你想找我說什麽?”

她還是那般亭亭玉立的模樣,神情卻很是悲傷。

白茸並非喜歡偷聽別人家事的人,她原本只是打算過來見他一面,和他仔細聊聊。

熹真見她視線落在他五官上,神情和平日明顯不同。

他微微一楞,方才意識到,自己如今沒有偽裝面具,也沒有切換熹真的模樣。

而是用的最本來的模樣。

如今再變化面容也絲毫沒有意義。

他抿緊了泛白的唇,已經下意識,轉身便走。

白茸竟然追了上去。

他步伐很大,走得很快。

“你是不是還不願見我?心中對我有恨?”白茸追在他背後,聲音開始顫抖。

熹真胸口劇烈起伏著。

兩人之間距離越來越短,她眼圈紅著:“你到底是不是九郁?若真的是他……”

那個困擾了她那麽多年的噩夢,是不是終於可以有一個終結?

熹真越走越快,一言不發。

她如今修為恢覆了大半,腳程完全不輸給他。

到了。

她已經不管不顧捉住了他袖袍下的手,一拉。

他反應極大,在她碰到他的一瞬,已經迅速將她甩開。

竟然似是不願意再與她有任何肌膚接觸。

兩人面對面站著。

她死死咬著唇,分明是他甩開的她的手,熹真反應卻似乎比她更大,他握著自己的手腕,眉目驚疑不定,甚至有幾分迷茫,不知自己在做什麽。

她勉強笑著:“那一晚……你都看到了嗎?覺得我很臟?”

看到她是如何被那個瘋子占有,極盡侮辱的。

因此,已經不願意再和她有任何接觸。

她完全可以理解。

這樣對她的羞辱,是沈長離從前常掛在嘴邊的話。

“是我對不住你。你想讓我如何償還,我都願意。”她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了。

她這一輩子,做了很多錯事,連累了很多人。

但是若是說,讓她最難受,心中最不得安寧的一件,自然毫無疑問是這一樁,若是可以有辦法讓她贖罪,讓她安心,做什麽她都願意。

聽到這句話,他甚至楞了一下,旋即眼睛便燒紅了,胸口劇烈起伏。

“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。”

那一晚,他確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。

沈長離也沒打算放過他。

可是,他實在是太傲慢,甚至不屑於去檢查,對他去斬草除根。

實力相差過大,他不會刻意去在意螻蟻的死活。

可是,再度擡眼看向白茸。

白茸不做聲,似乎也不那麽相信他的話一般。

“我不想讓你做什麽,你不要再來找我了,離我遠一點。”他聲音恢覆了平靜。

白茸呆呆地站在風中,衣裳和肩都是說不出的單薄。

她一動不動,沒有挪動位置,眼神看向他。

熹真眼圈已經一點點紅了:“你到底還想要如何?”

既然不是嫌棄她。

為何如今是這般態度?

她說:“你……你真的是九郁嗎?”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“若是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你逼迫我承認,有什麽意義?”

那一顆樟樹被他力道震得落葉紛紛。

他胸口還在不住劇烈起伏。

這裏只有他們兩人,老嫗牽著小孩的走在那一條曲折的羊腸小道上,背影已經變成了兩個小小的原點,逐漸縮小,成為視野裏的兩個點。

意識到白茸也在看他們,在看阿墨的背影時,他的眼睛,忽然像是被灼傷了一般。

他胸口不住起伏,一直按壓的情緒,山呼海嘯一般,終於在這一刻再也壓抑不住,完全爆發了出來:“你成日和他在一起,和他那樣的好,你知道,你知道他是誰的孩子嗎?你知道他父母是誰嗎”

白茸思緒有些遲緩,不明白,為何話題會忽然變化到阿墨身上去,她停止了幾:“他說不能講,是不是你的那個親戚?”

她後知後覺意識到,阿墨和九郁的五官原來那樣肖似,神韻可以說是極為接近。

聽到這句話,他整個人似乎都被徹底燙傷了,他笑:“是,是。”

聲音越提越大:“我若告訴你,他就是我的兒子,我親生的兒子,你該如何辦?”

這一瞬,世界似乎都只剩下呼嘯的晚風聲,和雨水從葉子上滑落的聲音。

“你……你的孩子?”白茸覺得自己腦子似乎都是遲鈍的。

“是,我親生的兒子。”他面容上都是雨水,看起來,那一張工整俊秀的面容,看起來,竟然有幾分可怕的猙獰。

那混亂的一夜,他自己不記得是如何開始的。

那個女人的模樣他也記不起太清楚了,依稀記得,似乎是某個小部落的一條青蛇,也算清秀漂亮,當年在陰山王妃身邊做過侍女。

他喝了一點酒,夜間迷迷糊糊回了房,

忽然覺得有些仙天旋地轉,隨後睡著了,做了夢,夢中,像是回到了和絨絨的新婚夜。

在他們的婚房。

她穿著嫁衣,等著他來掀開蓋頭,容顏十分嬌羞。

他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,渾身都是發燙的。

他完全沒經驗,但是知道,自己的發情期已經被喚醒了,對於成年公獸而言,這樣的本能和需要吃飯喝水,進食修行一樣,難以克制,可是,他也不需要克制,他明媒正娶的妻子,正在他懷中躺著,他為什麽要克制呢?

一整晚,循著本能,他體驗到了自己從未體驗過的快樂。

翌日清晨,藥力清醒之後,九郁費力睜開了眼,隨之清晨第一縷陽光灑進室內,他看清懷裏的女人,瞬間如遭雷劈。

那侍女從臥榻上滾了下去,被他模樣嚇得渾身發抖發顫。

後來,他才知道,她竟然是被自己母親給他親手下的藥。

包括這個女妖,也是陰山王妃親自選出來的。

他整個人都幾乎癱軟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王妃說,如今部族已經如此,他需要娶妻生子,需要給部族延續後代,將族人血脈傳遞下去,況且,是如此珍貴的九頭蛇血脈。他們已經再經受不起風險。族裔不保,他們需要為陰山留後。

是他無能,讓族人變成這模樣。

他能如何辦?

看到從前美艷高貴的王妃變成如今模樣,憔悴蒼老得像是一個老婦,他還能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?

他渾渾噩噩了許久,每天都像是行屍走肉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、

後來,他得知,那個侍女懷孕了。

就在那一晚。

他的第一反應是,讓她去打掉那孩子。

侍衛小心翼翼說:“少族長,是否要派些補品送過去?”

原本報信的侍衛以為這是一件喜事,陰山太久沒有辦過喜事了,正好需要這樣一件喜事,可是,看九郁這神情,他極為意外,也不敢再大張旗鼓的建議封號和賞賜了。

這一句話,讓他從夢中清醒了過來。

是。

他如今有什麽資格,去叫他們打掉那個孩子?

王妃染了重病,她一輩子沒有吃過苦,和陰山王極為恩愛,在當年他積勞成疾去世之後,其實他就隱約有預感,她也不會再活很久了。

他像是一個木偶,在屋檐下站了一晚上。

後來,他繼續率族人逃亡。

十月之後,阿墨出生了,又過了一段時間,陰山王妃去世了,死前握著兒子和孫子的手,一句話都沒說。

他滿足了她死前的最後一個遺願。

後來,他帶著族人找到了九重霄,開始在外仙界定居下來,各種族混居,開始形成了新的蛇域,只是他不再擔任陰山王,而是改換了長相和名字,開始作為熹真生活下去。

這孩子他看著便覺得厭惡,甚至不願意給他取名。

最後,是玫姨給他起了個叫阿墨的名字。

這個故事實在是太長並且出乎預料,白茸安靜聽著,一直一言未發。

“那個姑娘在那?”白茸輕輕說。

熹真僵硬地說:“染了疾,去世了。”

那女子是族中血脈,是他母親刻意挑選出來的,身份低微,無父無母,但是模樣性格血脈都不差,他對她模樣甚至已經沒有了太多印象,孩子生下來後不久,那女子便染了病,他想辦法,用名貴的藥吊著她的命,吊了一段時間,最後,她還是去世了。

他對這件事情談不上多傷心,只是覺得自己盡了自己應該盡的責任。

白茸眸中劃過一點不忍:“她也是個可憐人。”

作為女子,她很能理解那個可憐女妖的命運。

九郁完全沒想到她會這般說。

他看向白茸,音色很平靜:“聽完了,你如何還不走,是不是很厭惡我?”

如今家破人亡,什麽都沒有了,甚至已經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。

他還有什麽站在她身邊的資格?

白茸搖頭。

大家都是迫不得已,被命運裹挾到這一步,況且,她又有什麽資格嫌棄九郁呢?

況且,站在他的角度,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的選擇。

甚至,他到這一步,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。

如今,一起都講明白之後,她也知道了,阿墨為何會一直這般,心中對他升起了一股濃郁的憐愛之情。

兩人站的很近。

九郁今日也是因為情緒失控,或許是因為這清明的雨,意識到自己方才都對她說了什麽之後。

他緊緊抿著唇,轉身要走。

白茸叫他:”九郁!等等我”

“你都已經知道了。”他神情很平靜,“我們已經沒有可能了。你也沒必要再找我。”

白茸溫和地說:“為何就不能來找你呢,這些也都不是你自己情願的。”

她也不會覺得這些事情算是人生的汙點。甚至對他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憐憫。

他神情巨震,甚至已經停下了腳步。

“阿墨很可愛,也很可憐。”白茸說。

“你不應該這樣對他。”

孩子是無辜的,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也不是自己選擇的,並且,他如今這樣小,無人關愛,母親去世了,父親也不認他。

白茸走近了一些,九郁的手垂在袖下,手背皮膚緊緊繃著,綻出一條條青色的筋來。

他看著那樣的可憐。

白茸想去輕輕拍拍他的手背安撫,可是,沒等她握住。

熹真猛然想抽回手,他腰間掛著的那刀鞘一起被帶動,在她細白的手背上一抽,便烙下了一道紅痕。

他迅速安靜了,看向她的傷處。

白茸將自己手背輕輕覆上他的手背。

他的手很寬大,她的手掌纖小。

他明顯很緊張,白茸安撫一般,沒有抽回自己的手,而是在他手背上輕拍。

她很平靜,甚至覺得心中非常祥和。

他的眼圈就這樣一點點紅了,這樣一個高大修長的男人,情緒終於已經再沒法壓抑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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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要是想哭,便哭吧。”她溫柔地說。

她的手掌是如此纖細柔軟。

那一顆,他想到了曾在人間見過的神女祠。

神女像便是如此,如此潔凈,如此祥和,俯瞰著世間萬物。

像是沒有任何汙垢,像是可以包容一切,可以容納你所有的骯臟和脆弱。

他終於沒控制住,一股大力,已經將她緊緊擁入了懷中。

她感受到,他的眼淚沾濕了她的鬢角和衣領。

仿佛又看到了,當年那個愛笑的少年。

……

阿墨百無聊賴坐在田埂上,正在用狗尾巴草,在泥地上寫著昨日仙女姐姐教他寫的字。

他真的很喜歡仙女姐姐,她說的每一句話,每一個字,他都能記在心裏。

雨已經停了,不遠處似乎掛上了一輪小小的彩虹。

黃蛇麥穗從田埂對面跑過來,對他擠眉弄眼:“阿墨,你說不定,要有新阿娘了。”

他楞了一下:“什麽意思?”

麥穗神神秘秘說:“剛看到你阿爹和……仙女老師,走在一起呢,你爹爹看起來和喝醉了酒一樣,醉醺醺的,兩個好像還牽著手,一起朝著這邊回來了,被人看到了才松開。”

阿墨顫了一下:“你不要亂講。”

他很喜歡仙女姐姐,尤其不敢在她面前說錯話,像是一不小心,她似乎就要跑掉了。

別說什麽這種,讓她給他當什麽阿娘的話。

他想都不敢想。

其實他知道阿爹很不喜歡他,所以其他人包括仙女姐姐問起他來的時候,他都是一言不發,假裝自己和爹爹沒有關系,不是爹爹的孩子。

走回聚落區時,看到路過的妖獸越來越多,九郁顯然也不好意思,迅速松開了她的手。

白茸方才想起來,這似乎還是自己和九郁第一次這樣牽手。

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害羞。

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,唇勾了勾,但是發現心情實在是太沈重,無法笑起來。

阿墨遠遠站著,似乎不太敢接近。

九郁看著他,神情習慣性又陰沈下來,但是,或許是因為想到了她之前說的話,陰沈的神情又緩和了下去。

“下次再見他吧。”白茸對他笑。

她還需要一點時間,想想辦法,如何好好處理這一件事情,可以讓這孩子未來也過得開心一點。

九郁看著她,都舍不得移開視線。

最終還是點了點頭,也朝著阿墨方向走了過去。

“改日再見。”他低聲說。

“改日再見。”白茸也朝他笑。

“對了,這個給你。”在他真的終於預備離開時,白茸忽然想起一事,叫住了他。

這是一塊通透雪白的玉佩,上頭刻著一朵雕刻的蓮花,雕工上成,其上流轉著漂亮的水一樣的光澤。

白茸說:“這是我的令牌,拿了這個,之後你再要去上仙界,就不需要再尋人批準了。”

這是白茸的令牌,靈玉宮主人專用的。上頭浸潤著她的靈力。

他手指下意識收緊:“這個給我,可以嗎?”

“當然可以。”白茸笑著說。

他抿緊了唇角,唇角終於上揚,露出了今日第一個真實的笑意。

“我的繼任儀式,你若是想過來看,也可以。”白茸說。

畢竟如今仙界和妖獸矛盾重重,外頭大軍壓境,幾日之後,她即將舉行繼任司木的儀式,她想讓九郁到場看看,但是也知道。這是不可能的事情,繼任儀式會來許多仙官,甚至仙帝也會到場,至少九郁無法光明正大用這樣的身份觀禮。否則,會給九郁甚至外仙界都帶來麻煩。

因為授課和農田之事情,她最近在外仙界聲望越來越高,加之之前蟠桃宴上,她和妖皇那一點捕風捉影的傳聞,若是九郁再出現在她的繼承儀式上,其實輿論對她會也很是不利。

九郁知道她不在乎這些事情,但是他並不想給她增添這樣的煩惱。

他握緊了手中玉佩:“你走吧。”

夕陽下。

兩人終於分別。

白茸沒有對芙蓉提起今日的事情。

回了靈玉宮,沐浴之後,她只覺得壓在心中那一塊巨石,似一下被搬走了一半,雖然依舊剩下對他濃濃的歉意,可是,比起從前,那一想起來便痛苦到難以接受的負罪感,已經舒好過太多。

白茸的繼任儀式在花神宮舉行。

她成功通過了靈力檢測,並且通過了三位月令花仙的測試。

仙帝果然到場了,一身玄衣,看著器宇軒昂,含笑看著司禮將代表司木權位的玉露瓶與百木圖傳授給白茸。

包括固芙蓉在內的月令花仙都到場了,只是看來看去,都只有十一個。

少了一個。

看到仙帝眼神,白茸沒說話,芙蓉卻不敢隱瞞或者裝作視而不見,只能小聲說:“阿梅今日身體忽發惡疾,臥床不起,所以……”

仙帝濃眉一皺。

司禮說:“竟然會有如此反常的惡疾,倒還真是湊巧了。”

白茸一笑:“我已經認識梅仙子了,她近來身子骨確實一直不佳,待儀式結束之後,我會上門探望。還望這次包容。”

既然她自己不介意,司禮便也不多說什麽了。

眼見儀式即將結束。

玉露瓶在她手中,發出了淡淡的碧色光暈,證明它認可了這一任主人,並且也承認她的靈力修為。

眾仙面上都露出了笑意。

卻不料,就在這時,宮門打開了。

一列兵士出現在了門外,為首的一個穿著銀泡,眉目飛揚的年輕將軍。

看清他的面容之後,在場諸仙面容紛紛一肅。

竟然是華渚親自到了。

雖然暫時休戰,可是,他也是敵方將領,竟然就這樣大喇喇地直接來了九重霄。

“參見仙帝陛下。”華渚一眼就看到了正中身著白紗衣的婀娜女子。

那被他藏在乾坤袋中的寒玉簪,在這一瞬,忽然熱了起來,甚至在乾坤袋中開始微微跳動,華渚不動聲色,試著朝她方向走了幾步,可以明顯感受到寒玉簪正在激動雀躍發燙。

如此明顯的反應。

華渚心中一下有了七八成把握。

說起來,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神女本體,他素來不重女色,可是這一次,卻竟也被震到了一瞬,一時竟然頗有些明白了,為何陛下與她這麽多年糾纏不休。

華渚朗聲說:“我們陛下得知今日是神女的繼任儀式,特此派我過來恭賀,並且,帶來了一些薄禮。”

隨著他話音剛落,他身後兵士將那幾個沈重的箱子搬了進來,就地打開。

看清那箱中之物之後,這些仙都被震撼了一瞬。

南海鮫珠,冰海的玉器,北冥鳳羽,來自古幽天蠶紗,加之數不清的靈藥靈植。這樣多的天地至寶,即便是九重霄中人,都有幾分被震撼。

最引人矚目的,還是正中用龍血織染出的那一匹赤綢羅,在陽光的照射下,那光暈似金非金,似赤非赤,據說是三界之中最漂亮的紅,穿在身上,輕若無物,刀槍不入,是天地至寶,從前仙界世家子,與道侶的昏禮上,可以用赤綢羅縫喜帕都極為難得,極少能見到這樣完整上乘的赤綢羅。

“如何。”華渚對著白茸笑道,“不知神女可否喜歡我們陛下準備的禮物。”

白茸垂著眼,淡淡說:“還將軍還帶走。”

“無功不受祿。我無福消受。”

她確實絲毫沒有多看。

“無功不受祿?”華渚似乎很是詫異,對仙帝作揖,“莫非,我們從前與陛下預定好的換虜儀式不能照辦了?”

之前,他們傳音中說好的,如若神女不親自來下界何談,事情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,讓神女過來談和,是論和的前提。

“還望陛下不要讓屬下無功而返。”華渚說。

畢竟。他來就九重霄,便是為了接她與仙界的其餘使者下界和談。

白茸不明就裏。

仙帝淡淡說:“朕說過的話,自然不會出爾反爾。”

仙帝溫和地說:“有一件差事,或許需要你下界一次。”

他的靈力蔓延開,已經無聲無息設下了禁制。

仙帝修為深不可測。

只有他們兩人,可以聽到對話。

仙帝說:“仙界幾員大將,在前線作戰時不慎中計被俘,其中,也包括朕的侄子祿日,因此,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,朕和妖界商談了換虜儀式。”

“與妖軍戰役暫時還不可能結束,需要長線作戰,因此,這一次,朕便答應了妖界的想提議。”仙帝並未隱瞞,而是將事情緩緩和盤托出。

“你是朕可以想到的,最適合走這一趟的合適的人選,未參與戰事,中立,修為足夠自保,並且素來與外仙界妖獸友好。”仙帝說。

“不過,你若是實在不願,朕也不會勉強。”仙帝說,“那麽便讓司禮過去跑一趟。”

白茸咬著唇。

華渚在這種時候公然出現在九重霄,其實意有所指,讓他們無法拒絕也沒有再從中斡旋的時間。逼她立馬做出答覆,若是仙帝要求換人,他不同意的概率極大。

白茸說:“白茸受陛下照顧良多,感謝陛下的信任,作為九重霄上仙,這也是我的分內之事。”

雖然不屬於她的職責範疇。自從白茸從仙界歸來之後,仙帝一直對她多有幫助。

她不願讓他為難。

況且,她想到了外仙界那些年幼的妖獸。

若是這一次談和儀式上,她可以與對面好好溝通,讓戰火迅速平息下來,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

仙帝撤銷了禁制。

華渚知她已經答應下來後,面露微笑:“明早,華渚便會在南天門等候神女。”

兩界的談和放在了六月。

華渚暫時退兵。

他會帶著一列妖兵,親自來仙界天門匝道迎接神女下界。

這一日花神殿中的事情,足足在九重霄流傳了一月,說什麽的都有,尤其是結合蟠桃宴上妖皇與她的流言蜚語,說什麽的都有。

若化問:“仙界如何保護她的安全?”

“貪狼和武曲會隨司木一起過去。”仙帝說,“妖界自也有俘虜壓在仙界。”

妖界和仙界交戰各有勝負,沈長離麾下的兩員大將也被仙界俘虜,一個與鏡山沾親帶故,況且,貪狼和武曲的能耐也不容小覷,就算無法擊敗他,帶一個人離開回到仙界也不困難。

況且,仙界提出,要司木下凡,需要華渚留在仙界作為人質。

妖皇答應了。

這邊不過是一個女人,而華渚是他麾下大將,他的心腹,左膀右臂,他不可能會願意用這樣一個將才換一個不一定能留得下的女人。

他不覺得沈長離會做這種失去理智的事情。

……

白茸回到了靈玉宮,時間實在是過於匆忙。

她只剩下了一晚上的準備時間。

按理說,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沈長離。

只是,她看了眼水鏡,只要她不承認自己是白茸,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了去,況且,她和白茸從前模樣也有不小區別,他如何就可以斷定她是白茸呢。

她這輩子,實在是不願意再與他有任何接觸。

她盤腿在化露池邊坐下。

用劍氣削下了一截桃枝。

旋即,她結印,催動法訣,用簪子刺破了自己的眉心,她用自己眉心取出的一點精血,滴落進了那桃枝裏。

仙界不一定會保障她。

她需要自己給自己準備退路。

桃枝發出了一道緋色的光,旋即,便開始逐漸擴大,甚至開始變化出了一個曼妙綽約人形,與她面容生得一模一樣,得了那一滴精血後,那桃木做的傀儡,視線竟然也開始變得有神。

翌日。

白茸沒想到,下界的見面儀式,會舉辦得如此盛大。

妖界過來的白羽輦中停在南天門。

這一次來的不是華渚,卻是另外一個英姿颯爽的小將,應原身也是猛禽,看著和華渚神情隱約有幾分相似。

白玉輦上繪制著夔龍紋章。

白茸朝那小將點點頭。

她今日心情不要愉悅,便沒有帶著笑容。

蒼揭看看她,視線停止了一瞬。

艷如桃李,冷若冰霜,九天之上冰清玉潔的仙子是什麽模樣,在看到她的一瞬,似乎也有了明顯的模樣。

“得罪了。”他恭敬地給她掀開簾子,請她上了步輦。

簾幕被微風掀開,隱約露出其中一道綽約曼妙的身姿。

白羽輦行進速度極快。

白茸單獨坐在第一個步輦上,使節團隨在後頭。

裏頭散發著淡淡的香,拉車的飛鳥通體雪白,沒有任何雜色。

她手臂支撐著下頜,淡淡看著窗外飛速退後的雲層,面無表情。

沒有擔憂,也沒有厭惡,只是平靜。

……

妖王宮,正殿。

小皇子今日被打扮一新,早早被夫子帶來了正殿。

換上了一身白袍,整整齊齊的黑發披散在肩上。

像是雪雕出來的一般,唇紅齒白,漂亮得像是個人間瓷娃娃,清貴小公子。

沈青溯今日被刻意收拾打扮了一新。按他的經驗,似乎代表著,會讓他見到一個什麽人。

父皇沒有告訴他,之後會發生什麽,

可是他早慧且早熟,本能覺得有些不對勁,似乎要發生某種大事一般。

甚至,他竟然有幾分隱隱預料得到,這大事到底是什麽。

只是,他畢竟年齡還小,閱歷不足,卻也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想法。

殿中陪著他的還有好幾個孩子,一個是阿唐,阿唐那一日被他搶走圍脖後,沈青溯被罰抄了一百頁書,閉門思過了三月,還上門親自道歉,給他親手洗幹凈了圍脖,弄得整個虎部加上阿唐自己都很是惴惴不安,後來,沈青溯看到他照常笑,阿唐都不敢和他對視了。

這一日也是,他只敢縮在一個角落玩九連環。

沈青溯有好幾個陪讀,其中有一位,就是來自鏡山的鏡山春暉。鏡山春暉比沈青溯大三歲,今年十一,正是貓嫌狗厭的年級。他生得長眉細目,神情很是傲慢。

沈青溯正在念書,鏡山春暉湊到他身邊:“殿下,你可否知道,你今日要見的可能是什麽人?”

沈青溯垂下的濃長的眼睫微微翕動了一瞬,笑著問:“你知道?”

“我也是聽人說……有可能是那個,從前跑掉的那個女人。”

沈青溯笑容慢慢消失了。

鏡山春輝完全不懂察言觀色,他出身顯赫,是鏡山赤音的親侄子,鏡山下一代族長,與一直覺得小太子脾氣很好,幾乎不發怒,這一下自然也沒註意到他表情,而是神秘兮兮說:“她不是據說是個在外頭幹什麽的……”他畢竟年齡也不大,偷聽到的東西也記不清楚了,不那些大人說的什麽意思,但是知道是個不太好的詞。

“會連累你名聲,就是個奴婢,累贅。”他說,“你說,跑都跑掉了,還讓她回來做什麽,不如讓我姑姑來當你的阿娘,不是更好?”

外頭一直在傳著讓鏡山赤音進山為妃的消息,但是卻一直毫無動靜,鏡山春輝為了姑姑的事情一直很不滿意。他覺得鏡山對當今妖皇有大恩,可是,如今他地位穩固,獨攬大權,對鏡山的回饋卻完全沒有那麽多,甚至連區區一個皇後位置都不願意給。

鏡山春暉耳濡目染,其實也是讚同的。

沈青溯放下手中毛筆,擦了擦手,仰臉看著他,甚至笑了一下。

唇角往上牽開,笑得極漂亮。

鏡山春暉對他很了解,從小到大,沈青溯提起母親的次數極少。

他似乎先天不需要情感一樣,天生就是冷血動物。

這一次,他也不覺得他會有多在意。

卻沒料想。

下一瞬,他面頰傳來一陣劇痛。

沈青溯就這樣,毫不猶豫地,一拳打歪了他的臉。

他是龍,人形看著再文弱,力氣也絕對不是常人能比的,又從小習武。

那一拳非常重,沒有收斂絲毫力道。

鏡山春暉只覺得天旋地轉,半個臉頰到牙齦都火辣辣的疼。

他身體被打飛出去,牙齒甚至都松動了,吐出的血沫中混著幾顆牙齒。

沈青溯朝他走了一步,飛起一腳,將他又踹飛了出去。

那一雙不染塵埃的白色雲靴,踩在他手上,輕輕碾了過去,鏡山春暉疼得臉色鐵青,像是殺豬一樣嚎叫。

鏡山春暉也是在族內嬌生慣養的公子哥,這一輩子,還沒挨過這種毒打。

他驚駭地看到,沈青溯袖下的手腕上,竟然也冒出了幾片細碎的銀鱗。這是龍類情緒波動極大時候會有的反應。

他背脊發寒,哭著求饒。

沈青溯居高臨下看著他,唇微微揚著:“以後,別再在孤的面前提起她的事情,孤不想聽,也不需要聽。”

兩人都身份不凡,周圍圍著的一圈侍衛都不知該如何是好,手足無措。

”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呢?這般吵鬧。”不遠處,有一道修長的倩影徐徐走了進來。

“姑姑。”鏡山春暉哭得口齒不清,眼前都是重影,看清楚來人之後,鼻涕眼淚都要哭出來了。

沈青溯說不明白。

來人赫然是鏡山赤音。

看著雍容華貴,因為在富貴生活中養久了,比起從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變化很大。

沈青溯整理好袖口,一絲不茍朝她行禮。

鏡山赤音掃視了一圈一片狼狽的地面,柔和地說:“行了。這是怎麽了?又吵架了?”

沈青溯說:“一些小口角。”

鏡山春暉不敢說話,只敢偷偷把眼淚擦幹,打落牙齒和血吞。

“我知道你性情,必然是春輝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蠢話。”赤音溫和地說。

她在那一把胡椅上坐下,擡手,朝著沈青溯晃了晃。

他很乖巧地在她身邊坐下。

鏡山赤音伸出一只手,憐惜地撫過孩子柔軟的烏發:“不要讓你父皇知道了,不然,怕又要挨餓挨罰了。”

沈青溯不說話,由著她撫過頭頂。

鏡山赤音和他熟悉很早。

其實早幾年的時候,這孩子和她更親,一直到現在,有件事情赤音一直還記得。

那一日正巧是赤音生辰,她正巧來宮中述職,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那一日是她過生,沈青溯竟然派侍衛叫她去他宮中。

赤音去了,卻沒看到他人,只看到案幾上放著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。

這孩子小時候,性格特別安靜,少言寡語又別別扭扭的,那一碗面不太好吃,她當時生病胃口不好,加之沒多想,因此,就吃了幾筷子,便先走了。

後來,她透過耳目,才知道,那一碗長壽面竟然沈青溯親手做的,從合面開始,到做面,都是他自己獨自做的。那一段時間她身體正巧不太好,按照人間習俗,生辰一碗祈福的長壽面,可以讓吃的人無病無災,一路順遂。

沈青溯是第一次自己生火,小孩的手和臉都被火燙傷了,起了燎泡,怪不得後來那幾日,鏡山赤音覺得他有些奇怪,原來是他自己叫侍衛給他塗了膏藥遮掩,怕被她看出來。

那時的沈青溯,似乎把她當成是他的親生阿娘了。

當時,謠言甚囂塵上,都在傳,她就是那個生下他之後便一走了之,從未見過他一次的女子。

只是後來,沈青溯似乎是又通過某種途徑知道,她不是他阿娘了。

兩人的關系恢覆了從前,甚至更加客氣幾分,沈青溯對她恭敬且客氣,但是卻在沒有之前那樣給她煮長壽面的事情了。

她不懂這孩子到底在想什麽。

見到幾個侍衛把鏡山春暉帶走治療了。

好在陛下不在,他嚴厲禁止他恃強淩弱隨意毆打弱者,若是看到了,說不定又要禁足一月被抽鞭子了。

沈青溯平日圓滑玲瓏,這一次卻不知又這麽犯起了倔。他低著眼:“無礙,孤不怕罰。”

赤音嘆了口氣:“也罷,到時他若追究,我替你說說話。”

她自己沒有孩子,是真心喜歡這個孩子。

其實,她依舊很想要沈長離給她一個孩子,甚至願意為此立下血誓,保證不會因為這個孩子動搖沈青溯的地位。作為交換,她可以割讓出鏡山的部分權利,給他解決難熬的發情期,幫他給沈青溯鞏固地位。

沈長離不答應,卻也沒有拒絕。

這麽多年,他不立妃子,也不立皇後,宮中中饋實際都是她在主管。

她沒有皇後的名分,但是實際上,卻一直做著皇後的事情。

沈青溯沒說話,他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般,驟然擡頭,仰起臉,透過那一道菱形軒窗,超外頭看了出去。

他看向了遠方,瞳孔色澤似乎變化了一瞬。

赤音給他梳著發,邊和他說話,沈青溯完全沒聽他在說什麽,他看向了遠方,

看到透徹的天空中,雲層裏,有一連串白羽輦,茜色的天空中劃過,旋即越飛越低。、

“仙界使者來了。”赤音心腹低聲匯報。

空中只留下了幾片流光溢彩的尾羽,似流螢飄散在夜空中。

馬車很快到了妖王宮。

比起白茸記憶中的舊日王宮,明顯更為精致宏偉壯麗。

這二十年,看來,他的事業和生活都過得很順,很是享受。

白茸如今修為恢覆了一大半,加之有蓮花和滌塵鞭在身,並不完全懼怕他對她如何。

足足行了一日,如今已是夜色深深,

“神女,請往這邊。”拿著夜明珠的侍女已經早早在馬車邊等候。

白茸說:“你們妖界官員在何處?”

侍女笑著說:“今日實在是太晚,正式和談安排在明日,今日奴婢等負責給仙界大人接風洗塵,待明日養精蓄銳好了,再正式和談。”

白茸回看了一下另外幾座白羽輦,確實是差不多的情況。

都有好幾個侍女在接應。

白茸用傳音術與貪狼聯絡,貪狼道:“今日確實太晚了,便歇息一晚,待到明日無妨。”

白茸點點頭,方才隨著侍女下了馬車。

因只有她一個女仙,因此,這個叫彩袖的女官說,給他們安排的住處不同。

妖王宮變化太大,白茸在這度過的最後日子已早早是意興闌珊,寸步不離汀蘭宮中。

如今看來,汀蘭宮似乎已經消失了。

她路過舊址時,發現已經變成了一個荷塘。

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。

她死了便死了,沈長離莫說給她掉一滴眼淚,便是給她傷心一瞬,似乎都不可能。

“姑娘今日住在此處。”彩袖拎著燈籠,換侍女給她拉開門。

“床榻已經早早布置好。”

這宮殿對白茸很陌生。

她朝著裏頭走,卻不料,聽到淡淡的水聲。

白茸止住了步伐,她沒想到,這竟然是一處溫泉宮。

……有人。

準確說……不是人,是某種生物。

是龍……一條巨大的龍,身上細密漂亮的銀鱗,在月色下散發著微光。

她楞住了。

旋即,銀龍竟然開始變化了模樣。

氤氳水汽白霧中,只能看到一個寬闊的背脊和瘦窄的腰,長長的墨發披散而下,落在白皙如玉的肌膚上。

白茸幾乎是瞬間反應了過來,下意識已經止住了腳步。

從前他們一起住過一段時間,但沈長離極少在她面前寬衣解帶。

她遮掩了氣息。

察覺到那是一個女人之後。

“滾出去。”池中男人音色冰冷。

一道尖利的冰棱已經隨之而來,朝著她面門直接刺過。

白茸心隨念動,化出了一道木盾,攔住了這一道冰棱。

池中男人朝她看了過來。

看到她的那一瞬,那雙淺色的眼瞬間止住了,長久停在她身上。

白茸被那樣的視線看得有些不適。

沈長離性格是極端高傲且自我的。

甚至有一瞬,她覺得自己是否認錯了人。

或者說,這又是一場幻境?

他從銀龍化回了人形後。

過了一瞬。

男人順手從池邊拿了一件銀袍,給自己披上。

衣袍下是還濕漉漉的肌膚,鎖骨上還殘餘著水珠。

沈長離變化太大了。

明明才過了二十年而已。

她說不出到底是哪裏具體變化了。

可是,見到這樣的沈長離。

她下意識就想起,那一晚,他穿著婚服,與楚挽璃的大婚之夜。

想到楚挽璃用手勾纏著他的衣裳帶子,趴在他胸前,給他寬衣解帶的模樣。

她強行忍住心中不適。

世間男子多孟浪,負心漢屢見不鮮,並不是多稀奇的事情,她也早早見怪不怪,可以心如止水。

可是,唯獨對著他,她控制不住起伏的情緒,控制不住對他的恨意和厭惡。

一陣水聲響起。

她咳嗽了一聲,腦子空白了一瞬。

自己已經身在池中了,

被那一雙有力手臂箍住了腰。

那雙淺色琉璃一樣的眼,沈沈掃過她,似乎要把她看穿,看透到靈魂深處。

“我是仙界使者,為了交換俘虜而來,這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?”她說,“可否有最基本的尊重?”

她語音很冷。

沈長離壓根不回答,他纖長,滿是傷痕的手,已經控住了她的臉,似乎要仔細打量,看清她到底是不是,想找的人。

她被壓在了溫泉池邊。

白茸的耐性已經開始逐漸用盡。

“陛下,是否是把我和誰弄錯了?”她說。

“弄錯了也無所謂。”他沈沈地笑,看著她的眼,俊美的五官顯出了幾分頹靡的昳麗,“你不知道嗎?我誰都可以上?”

世界上如何會有這般惡心的男人?

如今,和他有任何接觸,她都會產生本能的不適。

這一瞬,看到她,他覺得那些對她的恨又消弭了。

原本他很困惑為何會如此。

或許,因為她是他有過的第一個女人,像是某種雛鳥情懷。

又或許,是因為這麽多年的糾葛不清。

再或者,是因為他受到這一具身體殘餘的影響。

但是現在見面之後,他明白了,他需要她。

他離不開白茸。

他像是一個在沙漠跋涉了許久的幹涸的旅人,把她抱在自己懷中後,幹涸了二十年的身體,又開始感受到了那種飄飄欲仙的快樂和滿足。

“陛下,請你自重。”她已經催動袖內蓮花。

她手腕卻被一只大手緊緊握住了。

一顆散發著幽香的丹丸被塞入了她唇中。

她渾身都開始發軟,脫力。

”你給我吃了什麽,你是不是瘋子?”白茸已經早早預料到了他變態,極端偏激,卻沒想過他行事竟然會如此赤.裸裸,絲毫不遮掩,不需要半點體面。

沈長離在嗅她。

她身上有淡淡的桃木香,可是……還混在著一點陌生的氣息。

像是某種野獸在標記自己的領地。

嗅到某種氣味時,他眸色已經變了一瞬,但是,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情緒,強行隱藏了起來。

他壓根不在意白茸說他是什麽。

瘋子也好,變態也罷,是又如何?

他的孩子沒娘。

沈青溯那麽大了,也需要見阿娘一面。

“陛下,小殿下已經到了章柳宮,隨時可以傳召。”溫泉池邊,一個侍衛恭敬說。

“殿下?”她下意識,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。

他有孩子了?

沈長離一直在看著她柔軟的唇,舌尖已經纏上來。

幹涸多年的土地,久旱逢甘霖。

他堅實的手臂橫上了她纖細的腰。

他垂著眼,睫毛深濃:“嗯,我的兒子,不太聽話。”

這是第一次,他在滿足自己的同時,也試著讓她得到快樂。

這世上如何會有這樣惡心的男人。

只是想象一下,曾經的他是如在她面前與背後,和那些不同的女人親密。

她只想一劍殺了他,隨後再拼命清潔自己身上所有被他碰過的地方。

她對上其他風流浪子,只會覺得平心氣靜,卻不知自己為何唯獨對他如此惡心且不適。

或許,是因為他那一張與沈桓玉一模一樣的皮囊。

他就是沈長離,沈桓玉才是幻影。

“你想要俘虜?”男人聲音染上了幾分喑啞,“可以給你。”

話音剛落,唇齒之間,已經驟然升起一股濃烈血腥味。

“走開。”隨著清脆一聲,白茸袖內蓮花徹底爆發出光芒。

她左手,依舊還維持著高高舉起,扇下那巴掌的動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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